王宁古剧杂考两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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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宁

王宁,字不宁,男,山西临汾人。年入山西师范大学戏研所攻读硕士学位,年入南京大学,师从俞为民先生攻读博士学位。年9月入苏州大学进行博士后研究。现为苏州大学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招收“戏曲史与戏曲文学”方向博士生。曾出版《昆剧折子戏研究》等专著,主编《大学戏曲鉴赏》(教材),主持国家社科规划项目(艺术类)“昆剧折子戏研究”、“江苏省社科基金重大项目”“江苏戏曲文化史研究”等多项课题。在《文艺研究》《文学遗产》等海内外刊物发表学术论文多篇。曾获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、山西省、江苏高校优秀社会成果奖、苏州大学青年教师课堂教学大赛一等奖、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一等奖等多项奖励。

(一)“幺么”新释

“幺么”又作“幺末”,是元明时期的一个戏曲语汇,在当时文献中时有出现,一见于金杜仁杰《庄家不识勾栏》散套,中有:“前截儿院本《调风月》,背后幺么敷衍《刘耍和》”云云。另一见于《录鬼簿》“高文秀”条下,有贾氏吊词曰:“除汉卿一个,将前贤疏驳。比诸公幺么极多。”关于它的具体含义,历来多揣测之说,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冯沅君的说法:

(前略)次释幺,兼及幺么。杜曲(宁按:指杜仁杰《庄家不识勾栏》散曲)将幺列于爨后,而在这句的前面却说:“前截儿院本《调风月》,背后幺么敷衍《刘耍和》。”二者对照,可见“前截儿院本”大约指的是爨、艳段、焰段。“背后幺末”则当是幺,“背后”云者,意思是继爨而演的。幺与幺末的差异与爨与‘焰爨’极似,都是一实二名,一简一繁。“末”本有后意,“幺”亦如是,至少宋元人语言中是这样。因为它是院本后段,所以有此名称。《辍耕录》所谓“院幺”应即此类,“院幺”即是院本的幺。

最后就幺末(幺)的引申意义上立论。《录鬼簿》高文秀下贾仲名吊词说:“除汉卿一个,将前贤疏驳,比诸公幺么极多。”这里的“幺么”二字颇奇特,论者谓它是杂剧(元)的别名,关汉卿有杂剧六十六本,高文秀有杂剧三十四本,故贾词的意思是说,除关外,其余诸人都不及高的作品多。这种解释乍看去似甚突兀,实际上确实可采用的,而且从这里我们还可看出,幺么在院本中的位置。如前文所述,宋杂剧演出时,艳段之后作“正杂剧”。这个正字明白的告诉我们这一部分是宋杂剧的主体,它的份量较艳段重得多,它可以离开其它部分而独占杂剧这个名称。《东京梦华录》所记的《木连救母》,《武林旧事》所记的《三京下书》等杂剧,大约均是这类作品。这种“正杂剧”既排列于艳段之后,它当然相当于院本的幺么。又元曲中常见所谓“装幺”,就上下文看,我们知道它的意思是装腔作势,拿架子。拿架子何以称“装幺”?原来“装幺”意谓作戏,幺么或幺本为院本后段的名称,后引为戏剧的别名。······[1]

后世的学者一般多采用冯说,把“幺么”理解为“戏剧”的别名。

殊不知是一个误解!!

我最近比较留心宋元时期的“市语”,即当时流行在市井和某种行业之内的“内部语言”,有时我们又称为“切口”,宋元时期的戏剧由于其独特的文化氛围,与当时的市井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,许多戏剧术语,都是从“市语”中来的。如金院本中的“冲撞引首”,准角色中的厥、洁郎、邦老、酸、孤、古弄等。借此,我已经纠正了一些以往被错解的语汇释义,澄清了一些被误解的问题。就在宋元市语中,也有关于“幺么”记载,只是由于具体的原因,这一解释被掩盖起来,变得不那末明晰而已。但借助一定的专业素养,还是可以解决这一问题的。钱南扬先生《汉上宧文存》收录“六院汇选江湖方语”,“六院”即当时的行院所在,该书摘录当时的“方语”若干,采用的是一名一释的形式,如“行院声嗽”之“人物”条:

妇(窠子)□□(古弄)婆婆(卜儿)花娘(草儿)

老娼(板子)水表(兔儿)······

“伎艺”条:

舞(腕细)杂(朗末)院本(嗟末)喝采(务头)

杂班(记扮)······佐惕(幺末)[2]

这里已经有了关于“幺么”的记载,根据市语的解释,幺末是“佐惕”的意思。那末“佐惕”是什么?根据我的研究,“佐惕”中的“惕”应是“场”之形讹,即“佐惕”即“作场”,也就是演出的意思了。理由一:幺末既然列于“伎艺”条之下,显然是与伎艺有关的,所谓的“佐惕”,不仅语意不明,而且也很难与“伎艺”联系在一起,而“作场”是属于伎艺类的术语,所以,应为“作场”无疑。理由二:“佐”本与“作”同,即以宋元时期的有关例子为证:《张协状元》第十出:“净佐神出”。又马致远《寿阳曲》:“实心儿待,休佐谎话儿猜。”均为“佐”、“作”相通之例证。理由三:宋元时期的市语中,许多与伎艺有关的词语,都在组词上把“末”组合进来,如上列之“院本”为“嗟末”、“杂”为“朗末”、“勾栏看杂剧”为“圈里睃末”,所以,“幺末”解释为“作场”,也不乏语言学方面的旁证。

参考现有的例子,按照“作场”的意思理解“幺末”,不仅可以很好地与上下文联系起来,语义上配合得严丝合缝,而且还使我们对以前的文本有了新的了解,获得新的信息。杜仁杰《庄家不识勾栏》:“前截儿院本《调风月》,背后幺么敷衍《刘耍和》”,这里意思是说,前截演出《调风月》,后面作场演出《刘耍和》。《录鬼簿》高文秀条下贾氏吊词:“除汉卿一个,将前贤疏驳。比诸公幺么极多。”这里是说,高文秀也经常参加演出,除关汉卿之外,比其它杂剧作家演出多多了。这样,我们还可以看出,在元杂剧作家中,原来高文秀也和关汉卿一样,是经常粉墨登场、参加杂剧演出的,也难怪其杂剧既多又颇为“本色”,而时人称之为“小汉卿”,除了二人剧本均具有“本色”的特征外,在很大程度上,可能还因为高文秀在生活方式上与关汉卿的类似和趋同。

(二)“古弄”考

“古弄”有时亦作“鼓弄”,作为名词,应该是宋金时期的一个“准角色”名称,在元、明作品中时有出现。据我现在收集的资料,共有四条相关记录。其中三者为文献,一为文物。其一见于元雎玄明[般涉调·耍孩儿]《咏鼓》套数:

[五煞]开山时挂些纸钱。庆棚时得些赏贺。争构阑把我来妆标垛。有我时满棚和气登时起。一分提钱分外多。若有闲些儿个了。除是扑煞点砌。按住开呵。

[四]专觑着古弄的说出了。村末的收外科。但有些决撒我早随声和。做院本把我拾掇尽。赴村戏将咱来擂一和。五音内咱须大。我教人人喜悦。个个脾和。[3]

其二见朱有燉《八仙庆寿》杂剧:

末扮蓝采和:身穿大袖绿衫,头戴纱帽,腰系黑木阔带,脚穿皂皮靴,手执长拍板,腰间拖红绳穿铜钱一串。引徕三五人同上。打拍板唱歌云……众徕扯末衣云:兀的开着勾栏哩!老官人,你是个乐官,去那勾栏里做个院本却不好!末唱倘秀才:扯我向勾栏里发科。末云:我不去。徕云:你怎生不去?末唱:怎禁那戏房里撅丁每盘聒。徕云:他絮聒个甚的?末唱:他敢道搀了他衣食待怎么!徕云:既不呵,只拴一个焰爨也罢!末唱:你教我拴一个新焰爨,徕云:你替那鼓弄每开呵些也好。末唱:你教我打一个硬开呵,着那伙看官每笑我!徕云:你不做勾栏呵,引俺勾栏里看—看也好!末去:你待去看,我就这勾栏里把戏内双关二意劝您几句咱······。[4]

其三见朱氏《悟真如》杂剧[耍孩儿]曲:“将恁这半生风月收拾罢,叹尘世光阴没揣拿,清闲冷淡作生涯,便休去排场上土抹灰搽。撇末中再莫心留恋,花爨里休将脚去蹅。赶趁处休牵挂,收拾了古弄,洗浣了烟花。”[5]其四为一则文物资料,在山西河津县北寺庄禹庙戏台台基刻石上,刻有:“那(挪)舞楼,都科韩□□张鼎拙书,石匠张珍刊。庆楼台大行散乐古弄吕怪眼、吕寅、旦色刘春秀、刘元······”等字样。据“大行散乐”判断,似应为元代之物。[6]

以上四则资料,前三则胡忌先生在《宋金杂剧考》中均已涉及,但胡先生运用它们,是为着说明其它问题,没有从准角色“古弄”的角度予以研究。在《宋金杂剧考》的第三章“角色名称”中,也没有涉及“古弄”,只是“明代院本概况”一节,在说明“开呵”时,略有涉及,在引述雎玄明[般涉调·耍孩儿]《咏鼓》套数[五煞]曲文后,续云:

使我们知道开呵(开喝)的时候,用不到擂鼓;也符合水浒传中所记的情形。前引八仙庆寿剧“替那鼓弄每开呵些也好”,鼓弄是指演剧而言,“咏鼓”套曲又有:“专觑着古弄的说出了,村末的收外科,但有些决撒我早随声和。做院本把我拾掇尽,赶村戏将咱来擂—和。……”诸句曲文可证;所以这里的“开呵”是演剧前的自身介绍,当然除了自相吹捧的“广告”以外,还可能有劝人及时行乐的劝诱口气。[7]

其中关于“古弄”,也就仅仅“鼓弄是指演剧而言”一句话。而这也就是前人对“古弄”的所有研究了。

考察第四则资料,即山西河津县北寺庄戏台前的石碑刻字,既然“古弄”后所缀为人名(吕怪眼、吕寅),且又与“旦色”并列,足见它应该是“角色”或与之相类的东西,而且应该为男性。再依据其余资料,另可对“古弄”做以下判断:一是剧中的“开呵”,是由“古弄”来表演的。(徕云:替那古弄们开呵些也好···)。二是“古弄”应该是以“说白念诵”为主要能事的(专觑着古弄的说出了···)。三是在一般的演出中,“古弄”应该占有比较重要的地位。如《悟真如》杂剧[耍孩儿]曲中:用“收拾了古弄,洗浣了烟花”来指示结束舞台生涯。另石碑刻字本为演出艺人留题以作纪念,设若“古弄”并非重要“人物”,也似应没有留题的资格。

因此,我有这样的一个结论:从职能看,“古弄”可能近乎后来的“副末”或者后来的“副净”。理由有以下几点:一是副末有开场的惯例,“副净”在后来也有类似的习惯。而“古弄”的作用在于“开呵”,二者同。二,副末和副净均是以说白和念诵为重要能事的,“古弄”亦然。三,从“古弄”和“旦色”以及“烟花”的对举,可以看出“古弄”应该是与“旦色”有相似地位的重要角色。从山西洪洞明应王殿壁画可以看出,在当时的“开呵”演出中,与旦色同处主要地位的正是“副末”。但从语言学的角度分析,“古弄”可能更近似“副末”,古在宋元时期的市语中,有“不好”的意思,《切口大词典》之“卖拳头者之切口”:“古,不好也。”“男女共同变戏法者之切口”:“古烘当:女子之无貌者。”(烘当:做戏法之女子也)所以,从词语的含义分析,古弄可能就是“副净”。另外,我国古典戏曲在早期的时候,其主要角色可能就是旦和副净,从演出风格分析,这两类角色的演出可能更能吸引观众。民间所谓的“丑”的“旦”的二小戏,只不过是早期戏剧角色体制的孑遗而已,而且许多在现在仍有流传,如东北之“二人传”那样。

关于“古弄”名称的来历,我曾经怀疑和当时经常使用的动词“鼓弄”有关。如《钱塘遗事》录陈藏一《雪词》云:“没巴没鼻,霎时间,做出漫天漫地。不论高低并大小,平白都教一例。鼓弄滕神,招邀巽二,一恁张威势。”(下略)[8]又刘庭信《戒嫖荡》曲:“情意牵。使嫌钱。论风流几曾识窑变。一缕顽涎。几句狂言。又无三四只贩茶船。俏寃家暗约虚传。狠虔婆实插昏拳。羊尾子相古弄。假意儿厮缠绵。急切里到不的风月担儿边。”[9]

但仔细分析词义,似很难直接与作为“准角色”的“古弄”联系起来。后疑“古弄”是否和“瓦子”一样,属于“外来语”,也未获证据。也是在翻阅钱南扬先生《汉上宧文存》时,才获得了关于“古弄”的线索:该书所录“行院声嗽”中,列当时行院的一些“行话”,其中有如“贼”称“邦老”,“乞丐”称“都徕”以及“古弄”的记载。其文字如次:

乞丐都徕贼邦老□□古弄净嗟末□□五奴

遗憾的是,“古弄”前两字阙文。

钱先生《文存》中的“行院声嗽”,是据北京中国书店影印明隆庆五年()吴氏聚好堂刻无名氏《墨娥小录》卷十四过录。另《文存》言崇祯刻本锄兰忍人编《新镌绣像评点玄雪谱》亦载。今检以台湾版的《玄雪谱》,不载“市语”一项。[10]依据《墨娥小录》的记载,我们虽不能彻底解决关于“古弄”的问题,但从中却可以获取一点珍贵的信息:即象杂剧中的“邦老”、“徕儿”一样,“古弄”一词,也本自宋元时期的“市语”,它本是当时社会中人的某个类色,后被借用到戏剧之中的。以上的研究给我这样一个启发,即:考察一些语词的含义,根据现在的含义望文生义地从字面解释往往是很蹩脚的作法。结合金元时期戏剧的世俗化特征,从“市语”角度来解释戏曲中的某些语词的释义,应该是我们研究宋元戏剧的一个很主要的途径。

注释

[1]冯沅君《古剧说汇》(商务印书馆年版)第二章“古剧四考跋”之十四“才人考:院本名称”。

[2]《汉上宧文存》(上海文艺出版社年)页“市语汇抄”。

[3]参《全元散曲》(中华书局,年)上册,页。

[4]吴梅《奢摩他室曲丛》第二辑,“诚斋乐府二十四种”(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排印本,年),《八仙庆寿》剧页3。

[5]《奢摩他室曲丛》第二辑,“诚斋乐府二十四种”之《悟真如》剧页15。

[6]《宋金元戏曲文物图论》(山西人民出版社年)“宋金元戏曲演出诸方面的历史发展”,页92。

[7]胡忌《宋金杂剧考》(中华书局年版)页。

[8]据《词苑丛谈校笺》(人民文学出版社,年)卷十一“谐谑”,页引。

[9]此曲作者、标题均存疑,暂从《全元散曲》,参页。

[10]参王秋桂编《善本戏曲丛刊》50、51册(台湾学生书局,年)《玄雪谱》。此书系据明末版影印,当即崇祯版。参其他同类书籍可见,“市语”在刻本中往往处于中缝,作为附录存在。原书又偶有缺页,或市语部分已佚,也未可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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