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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前就是卫生间,左拐进入男厕,还是右转进入女厕。
这个对旁人来说不会成为问题,却困住了二十多岁的小千。
ta(注:基于心理性别而非生理性别,下同)愣住了,一旁的女性朋友一把将ta拉进女厕所。
真不爽,小千甩开手跑掉了,眼泪刷地流了下来。
「我究竟是男生还是女生?」
身份证登记上,小千的性别是男性,但从生理性别上看,ta的染色体不像一般男性是46,XY,而是46,XX/46,XY嵌合型,这是性别发育异常(disorders/differencesofsexdevelopemt,下称DSD)中的一种。
总有人会将小千称为「双性人」,但ta更愿意用英文缩写IS(Intersex间性人)来指代自己所在的群体。
据初步统计,世界范围内DSD的患病率约为1/,其中,明显生殖器性别不明的DSD约占1/。
从年接触第一例DSD患者开始,医院泌尿外科的吕逸清医生接诊类似的患者不断增加。
到目前为止,医院MDT团队(多学科诊疗团队)每年能初诊多例DSD患者。
DSD患者的检出率在不断提高——当然,这与DSD的发病率是否有所上升不一定有直接因果关系,但从另一方面说明,患者及家属对此类疾病的认知有所提高,求医的意愿也迫切了许多。
DSD是指由于染色体、性腺或性别解剖结构异常发育而出现的一种先天性状态,是疾病谱广泛、有不同病理生理改变且临床表现各异的一类疾病。包含了因各种先天性因素引起的内外生殖器发育异常。
DSD的分型及表现
资料来源:性别发育异常中国专家诊疗共识
图片来源:偶尔治愈制作
有人以为自己是男孩,却在青春期来了月经,被诊断出有两套生殖系统,陷入性别认知的混乱中;有人在即将结婚时突然发现自己携带疾病,被迫和恋人分手;有人在面临性别选择时本想选择女生,却在家人的要求下被迫成为男生;有人因为身份证性别和自己选择的社会性别不符,被公司辞退。
自我、家庭、社会多线纠缠,ta们感到混乱又疲惫,不停地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位置。
ta们不得不思考:我是谁?我的性别是什么?谁决定我的性别?
难以启齿的秘密
小千发来照片,身材清瘦,皮肤微白,眼睛大大的,穿着有海军领的JK制服裙。
ta不愿提自己的年龄,相片中人大约二十许。ta喜欢穿漂亮的小裙子,也喜欢英伦男款马甲套装。小千穿衣服的宗旨是——「无关性别,怎么舒服怎么来」。
在七年前,小千还是一个自己口中的「大老爷们」。
年,小千职业高中三年级,和同龄的男生相比,喉结不太明显,也没有长胡子。别的男孩在初高中身高又蹿了一头,但ta的身高几乎没有变化。对于这些,小千一直没有在意。
直到年暑期,小千的肚子突然很疼,下身私密部位一直流血。很久之后,害怕爸妈担心,ta医院,「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得了癌或者绝症,估计活不久了」。
拿结果这天,医生劝小千,最好联系家属陪同,ta以家属在外地工作为借口,决心独自承担「预想的绝症」。
原本,小千以为自己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,但当医生向ta解释,ta有两套生殖系统时,小千的心一点点凉了。「双性人」这个词击中了小千,如外星人一般、遥远又迷幻,「怎么可能呢」。
晕晕乎乎地,医院。那时已经是11月底,济南下起了大雪。
ta记得雪花一片一片打下来,灰蒙蒙的天空幽深,仿佛是自己看不见的未来。
家乡话中有一个词叫做「二刈子」,用来形容「没有阳刚气」的男孩,ta想起了这个词,心里发慌,不知该怎么办。ta也担心,害怕父母对自己厌恶、甚至不要自己,不敢说,不能说。
小千男装、女装图
图片来源:受访者提供
做了十几年的男孩,怎么突然就不是了呢?
吕逸清告诉「偶尔治愈」,60%~70%的DSD患者出生时,外生殖器就可能发现明显异常。但还有另一些患者出生时无外显特征,只是因为迟迟不来月经,或在做其他外科手术时偶然发现异常。还有一些患者甚至能够「平稳」度过青春期,但成人后因为长期不育,到医院看病才被筛查出来。这意味着,患者可能会在任何时期,而不是人们通常以为的新生儿期,发现自己存在DSD的问题。
浅草是在青春期时发现了身体的秘密。
五年级时,她(注:基于心理性别而非生理性别,下同)无意间听到父母说自己的染色体是XY,她不明白其中的含义。一次收拾房间,她发现了之前做的检测报告,上面确实如父母所说,「XY染色体」。
在初二生物课上,浅草知道了「Y染色体」的含义——一般情况下只有生理性别为男性才有「Y染色体」。从此,她开始偷偷观察自己和其他女生的区别,变得敏感多疑。
青春期的女生们总会闲聊,「你什么时候来月经」「来月经会肚子疼吗」。被问及,浅草紧张又尴尬,不知道该怎么接话,和同龄女生比,她迟迟没有来例假。
初中时,喉结渐渐隆起。同学开玩笑「嘿!我看到你的喉结了!」
她自我调侃以缓解尴尬,「啊我要变性了」。她害怕被同学发现身体秘密,养成习惯,缩着下巴走路。
「浅草,你的声音真好听」。同学夸她,她很开心。
「可你的声音很像女装大佬」。
浅草知道同学没有恶意,但私下里反复录音研究,「声音如何『像女生』一点」。
敏感啃食着浅草的心,她想找人说一说,但不敢告诉别人,因为「不知道别人对这件事会有什么看法」。
她也想开口问问父母「到底是怎么回事?」但话到嘴边却难开口。
难以启齿,无法诉说,小千和浅草被困在患病所制造的孤独里。
你始终是我们的孩子
年,拿到诊断结果之后的大半年,小千把自己锁在屋里,通过酗酒来麻痹自己,醉了就睡。
梦里,父母在得知孩子患有DSD后抛弃了ta,小千大哭大喊试图挽留。
哭醒后,ta心里空落落的,灌醉自己,又睡了过去。
后来,小千的肝疼得厉害,独自去看医生,被告知需要做手术,手术费太贵,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根本凑不够。
没办法,ta决定告诉父母。小千没解释染色体的事情,只是说B超显示身体里有子宫,心里难受,偷着喝酒喝多了,肝脏疼得厉害,需要治疗。
「对不起,都怪我把你生成这个样子。」母亲哭泣,抱住ta不停自责。
「别害怕,有病咱就治,」父亲安慰道,「不管怎样,你都是我们的孩子。」
小千低着头站在旁边,不知所措,面对母亲的自责,ta从未觉得是母亲的错。
关于DSD的发病机制十分复杂。环境污染、父母携带相关基因、基因突变、孕期服用诸如「转胎丸」之类的药物,或者未按医嘱服用激素类药物,如黄体酮,都可能诱发患病。
无论产前诊断,还是出生后全面细致的检查,都只能诊断出部分患儿的病因。在吕逸清的诊室里,很多时候,医生也无法明确判断患儿的确切病因。
父母带着小千看了许多次医生。医生说,小千大部分时间分泌的雌激素比雄激素多,选择生理性别为女生,相比做男生来说,手术更容易,风险低费用也低。
小千觉得医生说的有道理,自己的声线偏童声,外貌也偏女性化,在之前也会被人误认为是「假小子」。心理医生在与ta聊过后,也给了一些建议。
对于如何给患者建议,医院妇科的医生史惠蓉积累了一套经验,医生会从患者的意愿、身体和心理情况、家庭情况,未来生活等方面综合考虑。
在看过医生之后,小千只有一个感觉,要迅速结束这些混乱。「社会中要么是男生要么是女生,我却像个怪物。」
「干脆先试试做女生吧」。小千曾cos过秋山澪,日本漫画《轻音少女》里的角色,一个黑发及腰、唱歌好听,害羞胆小,害怕谈恐怖或疼痛话题的女孩。
小千cos图
图片来源:受访者提供
对于「要做男生」,小千并没有执念。父母也没有,他们说,「只要健康平安就好」。但私下里,会委婉地提醒孩子,这件事别让亲戚知道了。
小千顺从地应了。
去见亲戚时,小千会做男生打扮。只有在见新认识的人时,ta才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女生打扮。
来回切换装扮,会让小千苦恼,「一直在欺骗别人,有种负罪感,也挺累的,只有回到家里,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,但我不想给父母带来麻烦。」
过去,父亲喜欢喊小千「小」,这是当地方言里「儿子」的意思。母亲在外面提起小千时,也会说「我儿子」如何。
在知道小千的决定后,父母对小千的称呼变成了「孩子」或者喊小名。母亲逛街看到漂亮衣服,会拍照问小千要不要买一件,也会给小千补习女性生活常识,比如生理期如何照顾自己,内衣如何穿。
但小千仍从平静无波的水面下窥见了礁石。
父亲向来习惯将压力自我消化,得知孩子患病后,父亲开始主动遛狗,之前总是小千来遛。
小千知道父亲遛狗的原因。小时候,有次父亲带小狗出去玩,小千假装自己是忍者,玩跟踪的游戏。ta躲在树后面,看到父亲坐在石头上一直叹气,表情悲伤,和小狗一直在说些什么——这是他为数不多,能发泄的方式。
棋棋曾告诉小千自己的遭遇,她(注:基于心理性别而非生理性别,下同)从小按男生长大,外表上和其他男生没太大区别,但私密处有一道裂缝,无法站着小便。后来,棋棋发现自己的染色体是XX,想要成为女生,但家里重男轻女,为了了断她的想法,直接带她做手术,继续做男生。姐姐的男友也因为这件事情,取消了婚约。
「是我的错」,这是棋棋说的最多的一句话。
在IS互助群中,洛雨讲起了自己的父母。她(注:基于心理性别而非生理性别,下同)是46,XX型DSD,但具有男性化的特征,想要继续做女生。当时,她想做手术已经一年多了,但家里只顾着操心弟弟结婚,对洛雨的事完全不管,每个月还找她要钱。她感觉自己没有被当成家里的一份子,离开家独自居住,自己攒钱凑手术费。
一个DSD患儿的母亲也在群里求助,她讲起自己几个月大的孩子,婆婆和丈夫都不想要孩子了。
「我该怎么办?」她问。
家庭,只是患者需要面对的第一道关卡,ta们要面对的,还有社会。
生为IS,有错吗?
cosplay是小千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之一。年,十几岁的小千第一次接触漫展,五彩斑斓的世界有着十足的吸引力。小千加入了社团,做舞台剧演出,白天排练晚上聚餐,日子辛苦但让人觉得非常快乐。小千也曾和伙伴获得了某赛区舞台剧演出的冠军。
知道自己患病时,小千心里一团乱麻,不知道该和谁诉说。杰哥是自己社团里最好的搭档,也是最信任的朋友,ta想告诉杰哥。
电话里,小千不停哭,杰哥温柔地问,「怎么了?」
二人约好见面再聊,小千哭着讲完了自己的身体情况。
「大不了,做不成兄弟就娶你」「历史上女性豪杰也挺多的」,杰哥开着玩笑,嘱咐小千好好休息。
他的反应让小千长舒一口气,压力从密闭空间里飘散到空气中,变得稀薄。
杰哥是自家人之外,唯一能袒露秘密的人。
可没过两天,十多个社团成员给小千发消息询问真假,「听说你是双性人,是真的吗,不敢相信」「你还好吧,没事吧」「你这也太神奇了吧」。
小千意识到,杰哥把事情告诉别人了。当时流行的QQ匿名留言框里有关于ta的传言——「他是人妖吧」「他可真恶心」。
「完了,我身败名裂了」,小千想。
不只是失去朋友那么简单。一次活动结束后,独自回家的小千在巷子里被社团的几个男生殴打,其中一个曾是小千的好兄弟,自己曾借钱给男孩,帮对方追他喜欢的女孩。
男生们边打边骂小千「死人妖」「装成女生揩别人油」。ta的后槽牙被打碎了一个,鼻子流了许多血,脸也肿了。
之后几天,小千家的门把手上出现黑色垃圾袋,里面是死老鼠。社团的朋友告诉小千,ta借钱帮忙的那个男生曾向别人炫耀过这件事。
小千的身份成了社团里的笑话,ta不得不换一个名字,把头发留长,假装自己是另一个人。
曾有女生表白小千,她喜欢小千身上的酷劲儿。
「如果瞒着对方我会感觉很难受」,小千坦白了自己的情况。
「你这是妖怪吧」,对方敲下几个字。
ta试图发消息给女生科普这件事,QQ对话框里弹出红色感叹号,「你还不是他/她的好友」。
先守住秘密吧,小千想。
在公司里,小千做女生打扮,和同事们一起分享零食、吃饭、聊天,一切友好。
可一次午睡醒来,ta发现周围的同事在议论自己是男是女,说这人很怪。吃饭时间到了,ta喊同事吃饭,同事不理。ta回想推测,自己午休时说了梦话,用了男声。
最终,熬不住大家的眼光,小千没有解释,选择离开。
当时小千对DSD还不太了解,只是感觉自己「不正常」「有缺陷」。
「是我的错,大家才疏远我」。那时,ta常躲在卧室哭。
但这不是ta的错。
包括小千在内,时至今日,很多患者在得知自己患病时,会厌恶自我,也遭遇他人厌恶。
为除污名化,医学界开始努力。
早在年,芝加哥共识中便废除了有一定侮辱色彩的「两性畸形」的旧称,引入「性别发育异常」的概念,相对于「两性畸形」而言,性别发育异常包含的范围更广。
除了污名,新的称谓和概念也为患者的性别选择提供更开放的空间。
吕逸清说,「对于大多数DSD患者而言,性别选择其实是开放的」,但旧称诸如「女性/男性假两性畸形」,「真两性畸形」的诊断,会给患者「性别已经框定」的暗示,让患者及家属有着先入为主的判断,以为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,从诊断开始就扼杀了患者选择的权利。
吕逸清举例,即使是旧称「男性假两性畸形」中,也有患者存在严重的雄激素不敏感,雄性化严重不足,经充分评估和交流后,患者完全有机会选择做女性。
因此,以染色体为基础的新分类,会从一开始就尊重患者性别选择的意愿,给性别选择更开放的空间。
谁来决定我性别
医学界试图以更开放的心态面对患者性别的选择,但一些患者家属并没有意识到这点。
年,18岁的可橙开始服用雌性激素类药物,希望改变性别,成为女生。
可橙曾参加亚洲机器人锦标赛,拿下全能挑战赛项目冠军。同年,她(注:基于心理性别而非生理性别,下同)又参加NOIP(全国青少年信息学联赛)获一等奖。
她在知乎上自述检测出染色体异常,是XXY。但父母坚信,可橙是男孩,并收走了药物和手机。
年11月末,父母将可橙送进行为矫正机构。
在那里,可橙用手表发出了求救信号。可橙失联后,「可橙救援小组」自发组建。志愿者们带着警方赶到矫正机构,被告知可橙确实来过,是被父母送来的,也被他们接走了。
年1月,当时参与救援的志愿者然然在B站某视频下评论,志愿者们和可橙联系上了,她现在没事了,但不想被过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