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明朝正统年间,山东东昌府清平县有一个专做茶叶生意的财主,名字叫作陈茂林。因为时常往返于山东和江南,所以和妻子杨氏聚少离多。这一年入秋之后,陈茂林离家时告诉妻子,自己大概到年底才能回来,妻子听罢不禁嘤嘤哭泣,叮嘱丈夫出门在外一定要多多保重身体。
恰巧这一年茶叶生长得不好,货源不是太充足,于是陈茂林决定赶在中秋节之前回一趟家看望妻子和母亲。八月十二这天,陈茂林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,尽管非常疲惫,但脸上仍是挂着兴奋的表情。陈茂林见母亲在院子里晒太阳,只打了声招呼:“娘,我回来了!”然后便匆匆向妻子的房间走去。
陈母正要起身阻拦,却不料陈茂林脚步太快,没有截住他。陈母无奈地长叹一声,自言自语道:“作孽啊!”只见陈茂林将将走到门外,却听见里面传出男女打情骂俏的声音。陈茂林倏然停下脚步,脑子里“嗡嗡”作响,不由得怒从心头起,恶向胆边生,睁开眉下眼,咬碎口中牙,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。
陈茂林使劲踹向房门,由于里面插得紧,一连踹了四五脚才将门踹开。他怒冲冲走进屋,却发现那个男人已经破窗而逃了,陈茂林回过头,恶狠狠地瞪着杨氏,问道:“那人究竟是谁?”杨氏虽然被吓得浑身发颤,却连连摇头不语。陈茂林怒不可遏,一阵拳打脚踢之后,才走出了屋子。
陈茂林看到门外的母亲,冷声道:“母亲,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他们的事情?”陈母唉声叹气,道:“发生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,我哪敢跟你说啊!我寻思着等你回来,找个理由将她休了便罢。”陈茂林见母亲也是一番好意,便不再埋怨,这一日他没再去找杨氏,夜里宿在了书房。
第二天,陈茂林起床正打算写休书,却看见六名官差冲入房门,二话不说将他捆绑起来。陈茂林又惊又恐,呼喊道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?我既没有犯法,又没有犯错,你们凭什么抓我?”领头的官差冷笑一声,道:“到了门外你就明白了。”
官差押着陈茂林走出家门,却见门外黑压压人都在窃声私语,议论纷纷。陈茂林看到空地上赫然躺着一个尸体,眼珠凸起,七孔流血,正是自己的妻子杨氏。陈茂林惊慌失措,双腿也有些发软,不停地高呼:“不是我杀的......不是我杀的!冤枉啊,冤枉啊!”官差冷哼一声,道:“是不是你杀的,你说了不算!”他摆了摆手,吩咐手下:“给我仔细地搜!”
半个时辰后,官差从陈府搜出三包老鼠药,恰巧之前验尸,在杨氏的嘴里亦发现残留的老鼠药。县令得知此案的前因后果,轻笑道:“不必查了,证据确凿,立即奏报朝廷!”一个月之后,陈茂林被判秋后问斩。陈母听到消息,伤心欲绝,整日以泪洗面,她心中清清楚楚,自己的儿子决计不会是杀人凶手。
因为那晚陈茂林待在卧室里一夜未出,陈母的卧室离书房很近,而且老人的睡眠一般比较轻,如果陈茂林走出书房,她一定会发现。说来也巧,正在陈母无计可施之时,有一位钦差名叫周国安,此人奉命巡抚山东,今日正好到了东昌府清平县。陈母把心一横,当街拦轿,大呼冤枉。
周国安将陈母和此案的相关人等唤来,问明案情的经过,心中顿觉不悦,此案疑点重重,这清平县令是怎么审的案子。周国安心思缜密,曾经做过巡按御史,对一些疑案和悬案颇有经验。他首先让仵作拿出杨氏口中的老鼠药和陈茂林家中的老鼠药作比对,发现两种药并不相同,又拿着陈茂林家里的老鼠药去药店证实,是否在此处购买。
药店老板看了看药和纸包,又掂了掂重量,道:“大人,这老鼠药确实是在我这里买的。而且三包药的重量相同,并没有使用过。”这个证据充分的证明,陈茂林确系是被冤枉无疑。第二日周国安带着几名手下,来到陈府查看。在书房内,周国安看到一个非常精致的茶壶,情不自禁地将它拿起。
这一拿,竟然发现了其中的秘密。这茶壶出奇的轻,与它的大小完全不成正比,周国安伸出手指弹了弹底座,却是空心的,原来里面有夹层。周国安大疑,立即命人将茶壶拆开,夹层内居然藏有老鼠药。案情有了重大证据,陈茂林也被重新提审,他思忖了片刻,道:“这个茶壶是我一位好友送的,他是一位瓷匠叫作刘宝生,家住城南。”
周国安拍了一下惊堂木,道:“速速将此人缉拿归案!”有物证在,刘宝生供认不讳,并且道出了他杀人的动机:“我与陈茂林平日称兄道弟,感情甚深,去年我因做生意,向陈茂林借了一千两银子。却不料生意做赔欠了许多债,陈茂林是我最好的朋友,此时我落了难,原以为他就算不帮我,也断不会在此时让我还债。
可是他却重财轻友,非但逼我限期还钱,还当着我众多亲朋好友的面,狠狠地羞辱了我一番。我越想越来气,左右我是还不了钱了,便动了杀机,做了这个装进老鼠药的茶壶送给他!却不想该死的人没死,不该死的人却死了。”
周国安听罢,摆了摆手,让衙役将刘宝生押回了大牢。清平县令拱了拱手,笑着道:“钦差大人,人证物证俱在,是不是可以结案了?”周国安瞅了他一眼,道:“杨氏并非是刘宝生所杀,凶手另有其人。”县令一怔,道:“什么?不是刘宝生杀的?大人何出此言啊?”周国安道:“刘宝生送的茶壶里的确有老鼠药,但是这个茶壶却从来没有使用过。”
县令疑道:“大人是如何知道的?”周国安道:“茶壶底部有三个小孔,为了防止老鼠药漏出来,事先用蜡将孔口封住。之前查验茶壶时,孔口的蜡完好无损,丝毫没有融化的痕迹,说明陈茂林和杨氏根本就没有用过这个茶壶。”县令又道:“那么杨氏究竟是谁杀的?”周国安摇了摇头,离开了大堂。
这一日午后,周国安在街上散步,发现几个年轻人在抓麻雀。他们先用拴了绳子的木棒将一个盆子支起,然后在盆子下面撒了些许干粮,待麻雀落入盆子下面觅食,绳子一拽便将麻雀扣到了下面。其中一个人正要掀盆子抓麻雀,另一个人拦住了他,道:“你这样不行,盆子一掀开,它便飞跑了。”说罢,他拿起木棍,在盆子外面狠狠地敲打了起来。
良久之后,那人掀起盆子,里面的麻雀已经死了。周国安看到这一幕,面容惊现些恍然大悟的表情,他连忙上前查看麻雀,却见麻雀眼珠外凸,嘴里眼中俱是鲜血,竟与杨氏死得一模一样。周国安情不自禁地点头,道:“原来如此......原来如此啊!”可是随即他又困惑起来,麻雀不同于人,要想把人震死,那得需要多大的东西?
这一日清晨,周国安被一阵阵清脆的钟声惊醒,起了床便问县衙中的一个小吏:“这钟声是哪里传来的?”小吏回答:“启禀大人,县衙北面有座灵云观。每日辰时,观中道士便会敲击铜钟,正所谓晨钟暮鼓。”周国安听罢,不禁眉头紧锁,带着几个亲随,直向灵云观走去。观主玄明子见钦差大人亲临,不敢怠慢,亲自在身边作陪。
周国安刚走进观中,眼睛始终盯着钟楼上那口铜钟。走上钟楼,周国安向铜钟拍了几下,问道:“这口钟少数也有几百斤,古往今来,除西楚霸王之外,恐怕无人能够撼动!”玄明子听了这话,不免起了炫耀之心,他笑道:“西楚霸王自是无人敢与之相比,但是观中确有力大无穷之人,能将此钟搬起。”
周国安道:“哦?可否将此人请来一试?”玄明子吩咐了弟子一声,片刻之后一个膀大腰圆、身材魁梧的道士走了过来。玄明子道:“师弟,这位施主的戒指不小心滑入钟下,你将铜钟搬起我好寻找。”那人道:“这有何难!”说罢,双手搂着铜钟,不费吹灰之力,便抬起了它。
周国安赶紧望向里面,铜钟下面果然有一滩血迹,他使了个眼色,随从倏然拔刀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。玄明子大惑不解,道:“大人这是为何?”周国安笑了一下,说道:“此人乃是杀害杨氏的真正凶手。”那人倒也没有反驳,叹了一声道:“杨氏确实死在钟下,却不是我杀的!”
周国安道:“你且说来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事情还要从头说起,此人道号玄诚子,陈茂林常年奔波在外,杨氏年轻不堪忍受寂寞,有一次来灵云观上香的时候,结识了玄诚子。两人一来二去,日久生情。
那天陈茂林发现了他们的好事,玄诚子逃跑之后,担心陈茂林报复,况且自己也实在放不下杨氏,于是又悄悄溜回杨氏房里,道:“如今事情已经败露,陈茂林断不会放过你我,不如我们私奔远走他乡,长相厮守!”杨氏犹豫了片刻,道:“我依你便是。”
待杨氏收拾好衣服和细软,玄诚子武艺高强,搀扶着她一同跳出陈府。走到半路,玄诚子道:“这些年我也积攒下数百两纹银,弃之可惜。不如随我回道观里,待我拿了钱财再走也不迟。”杨氏道:“我若随你回去,必定被值夜的道士发现,”玄诚子道:“不必担心,我自有办法。”
两人回到道观,上了钟楼,玄诚子抱起铜钟,让杨氏藏在了里面,他一个人回去取银子。可是刚走到门外,就被师兄玄明子拦住询问事情,玄诚子只得耽搁了一些时间。两人正谈话间,只听钟声响起,玄诚子大惊失色,问道:“今日为何提前鸣钟?”
玄明子道:“今日我有要事宣布,因此告诉值夜的弟子,要他早些鸣钟。”待玄诚子赶回钟楼抬起铜钟时,却见杨氏已经七窍流血而亡。杨氏虽不是玄诚子所杀,却因玄诚子而死。为了洗清罪责,他只能嫁祸给陈茂林,因为陈茂林发现妻子出轨,而后杀人泄愤,完全可以无缝对接。
所以玄诚子弄了一些老鼠药塞在了杨氏的嘴里,将尸体悄悄放到了陈府的门外。此案虽然费尽周折,不过终于还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。陈茂林被无罪释放,刘宝生虽有杀人动机,却杀人未遂,和玄诚子一同判了流放之罪。